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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如此,她成为女官,赈济灾民,干了男子该干的事,便成了大逆不道。
即便她做的不比男子差。
男女之别就能盖过所有功劳。
钟离熙的心中早就憋了一团火。
不吐不快。
弟子有惑请问崔先生,何为人欲,何为天理?
所谓三妻四妾是否为人欲?
天理和人欲又如何区分?
钟离熙目光灼灼。
第65章 伪君子
面对小辈的诘问,崔翰丝毫不慌。
小兄弟的问题问得好,在草民看来天理与人欲并非绝对。
崔翰转身,面向论道会的众人。
何为人欲,小兄弟可能理解为人的欲望,如此便是误入歧途。
崔翰似是遗憾。
天冷需要穿衣,肚子饿需要吃饭,都是人的欲望,崔翰道,合理的人欲就是天理,唯有过分的人欲要灭。
吃饱穿暖是天理,但日日珍馐,非锦绣不穿,便是沉溺人欲了。
至于三妻四妾是天理还是人欲,是类似的道理。
妻妾开枝散叶,繁衍生息,人伦所在,自然是天理。
若是贪图美色,淫乐不止,便是人欲。
崔翰沉着应对,小兄弟可还有问题?
钟离熙脸上露出嘲讽。
好一副伪君子的嘴脸,无论如何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多谢先生赐教,弟子愚钝还有困惑。
先生所谓合理如何判定?
弟子若没有看错,先生身上穿的便是锦州的青波缎,又当如何来讲。
所谓人欲怕不是因人而异。
崔翰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
但钟离熙却没有放松警惕,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崔翰能言善辩,不可能轻易认输。
小兄弟好眼力,衣料确为青波锻,崔翰甩了甩袖子,很快恢复镇定,价格不菲。
今日论道会,诸子大儒齐聚一堂,草民着锦衣以示庄重。
例如年节,朝堂等时间地点不同,自然要正衣冠,恭敬有礼。况何为人欲,非锦绣不穿当为人欲,何必如此苛责?
论道会其余人等含蓄点头。
文人重规矩和脸面,真要蓬头垢面,身着破布烂衫,着实是挑战他们的底线。
寻常百姓还要有几件体面衣服备着,何况他们。
崔翰心中划过得意,却是面上不显,小兄弟可还有问题?
钟离熙坦诚地点头,自然是有问题。
先生所说合理的人欲为天理,弟子认为,合理一词太过含糊。
钟离熙端起桌上茶盏,如先生所说,农夫艳阳之下劳作,口渴喝水是天理。
忽然,钟离熙将茶水泼到地上。
茶水四溅,在崔翰衣角留下些许水痕。
嘶
围观的年轻学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钟相难不成要和崔翰彻底撕破脸?
我等着裘衣,拥手炉,畅谈天理,茶香四溢,却顾不得饮上一口,待茶水冰凉,弃之如敝屣。
钟离熙指着地上的茶叶残渣,既是如此,茶叶堪为人欲所生。
先生衣锦缎,言非常之理,殊知百姓一年收获,不足先生一尺青波缎。
如此说合理,怕是钟离熙摇摇头,难以让人信服。
这差不多是在直接嘲讽崔翰虚伪了。
众人不免看向崔翰,看他如何应对。
崔翰顶着众人的期待,缓缓开口。
小兄弟此言有理,崔翰微微弯腰,但此岂不是恰好证明存天理,灭人欲的迫切,草民粗识文墨,不免犯错,因此要时时反省。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无人是天生的圣人,草民唯愿铭记于心,时刻警醒自我。崔翰眸子一闪。
他还是第一次被逼到如此地步。
偏偏这人还是钟离微的弟子,崔翰指甲埋入掌心,用尖锐的疼痛,提醒自己冷静。
钟离熙笑了,崔翰真当是能言善辩。
先生既是提出理学,却无法以身作则,又岂敢拿如此高标准要求世人?
就不怕教坏学生引入歧途,养出一群如先生一般,只会言之凿凿的伪君子。
钟离熙目光灼灼,上前逼近一步。
一张嘴张口便能判定他人好恶,这便是天理不成。
钟离熙的嘲讽还没有结束。
理学含含糊糊地提倡天理,合理的人欲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先生弃之如敝屣的茶水,是百姓求之不得的人欲。
先生以衣麻布、吃粗食为天理,却不知天下多少百姓衣食无着,岂非没有天理。
如此理学如何能够教化百姓,不妨先教一教百姓如何有天理。
最后的天理二字,钟离熙刻意加重。
崔翰出身官宦家庭,不说富贵,总归是衣食无忧,如何得知肚子饿的滋味。
抑或者说,有资格站在这里的众人,都没有体会过无衣无食。
按崔翰所说,众人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家财散尽。
否则谈何存天理,灭人欲。
就只是不过分要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切顺其自然吗?
从古至今千年的圣贤,皆为百姓生活奔波,先生轻飘飘一句话,就成了功利之心不成。钟离熙掷地有声。
父亲试行摊丁入亩,千夫所指,可不是因为没有顺其自然。
若是顺其自然,高门将所有的土地兼并,压榨天下百姓。
百姓终年苦干,得利微薄,勉强供养老小,还要时刻被洗脑,不要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而肉食者,还要一边享用着压榨而来的资源,一边装模做样。
何等扭曲!
崔翰已经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
以高足的意思是君子不需要克制自我的欲望不成?崔翰看向钟离微。
这是柿子捡软的捏。
钟离熙勾唇,抢先父亲一步,小子就在此处,崔先生何必问钟相。
小子不才,认为克制自我欲望要管好的是自己,而非要求他人。
说白了,个人有各自的想法。
崔翰有何资格要求他人。
钟离熙可不相信,所谓三妻四妾只是为了开枝散叶,繁衍生息。
不然怎么有娶妻娶贤,纳妾纳色之说。
拿存天理,灭人欲给社会的道德起一个高调。
常人无法达到,就只能装。
最后受伤的便是没有话语权的底层。
譬如平民百姓,又比如女子。
君不见,三纲五常中,行使的最好的就是夫为妻纲。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贞节牌坊、女则女戒等等,都成了杀威棒,狠狠地将女子压在重重大山之下。
明明最初,女子和离再嫁本是常事。
寡居或再嫁都是个人的选择。
不过是高调太高,拿女子为家族增添名声罢了。
汴梁甚嚣尘上的牝鸡司晨不就正合理学的歪风。
高门动不得圣上和钟相,便拿女子开刀。
女子不安于室,参与政治,与男子争夺话语权,简直大逆不道。
借女子名声攻歼一族门风,此例一开,谈何以后?
各家以后怕不是都不敢让女眷出门。
要是叶敛得知钟离熙的想法,一定会煞有其事地点头。
按照未来历史发展的脉络,女子缠足,可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眼见钟相唯一的弟子将崔翰辩得哑口无言,众人异彩连连。
终于东道主青山寺的主持站出来,缓和了紧张的气氛。
崔翰心里呕出了血,面上却还要装作受教的谦逊模样。
只是到底不太自然了。
外人暗讪,崔翰怕也是徒有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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